上萬片報廢晶圓背后巨人企業(yè)陷內斗？

「這已經不像我們過去認識的臺積電，」研究半導體產業(yè)超過20年的中國國金證券科技及半導體產業(yè)負責人陸行之，在臉書上寫下重話。

1月28日，陸行之出言抨擊，因為傳出臺積電臺南14廠的16與12奈米制程使用了不合規(guī)格的「光阻劑」，可能導致上萬片晶圓報廢。

去年6月臺積電創(chuàng)辦人張忠謀退休后，臺積電董事長劉德音、總裁魏哲家正式接班，如今該公司卻在不到8個月內兩度下修財測、發(fā)生歷年最嚴重資安事件，加上最近這次意外，以嚴謹出名的臺積電，顯得很失常！

「我們從業(yè)經驗，一般有1千片報廢就很恐怖了，超過萬片，絕對是（問題發(fā)生了）2、3個月才會這么多……，即使是大陸（制程技術較落后）也不太會出一次報廢千片的包?！挂晃辉诎雽w業(yè)超過20年的中國晶圓代工廠臺籍中高階主管說。

接棒逾250天，就2次財測失準、鬧出2大災難—— 臺積電股價大事紀

2018/4/19：2018第1季法說會，下修財測2018/6/5：張忠謀退休交棒2018/7/19：第2季法說會，接班后首度下修財測2018/8/3：【第1次災難！】機臺被病毒感染，多廠區(qū)中控計算機當機，對第3季營收影響約3%，實際認列損失25.96億2018/10/18：第3季法說會，再度下修財測2019/1/17：2018第4季法說會預估，今年營收年增幅僅1%至3%2019/1/28：【第2次災難！】14B廠晶圓受污染，傳上萬片晶圓受影響，市場預估最慘影響毛利率逾2個百分點；隔天發(fā)表聲明，歸咎于原料供貨商

砍成本改變供貨商策略？

最近采購出來談，甚至砍15％，

以前不可能發(fā)生……

臺積電的聲明公告中，歸咎供貨商：「問題出在一批光阻原料，此批原料系來自一個與臺積有多年供貨經驗優(yōu)良的廠商，但與過去其供應之原料規(guī)格有相當的誤差?！?/p>

臺積電企業(yè)訊息處資深處長孫又文接受本刊訪問時說：「拿來的時候，只相信那個原來的廠商給我們的檢測，我們沒有進一步再做自己的檢測?！?/p>

然而，在臺積電資深供貨商眼里，此事很異常，原因在，全球前三大光阻劑廠商包含東京應化工業(yè)（T.O.K.）、JSR、信越（Shin-Etsu Chemical）。這次被指涉出包的陶氏化學（Dow Chemical）雖也是國際大廠，并是臺積電其他原料長期合作伙伴，但在光阻劑供應名單中，屬后進者。

「大部分是換新制程才會換供貨商。但有時，要成本降底，或（產品）上線有時間壓力，會先將就用舊的，之后為提升良率就會換。」一位臺積電化學原料供貨商副總經理表示。

若再拿2017年臺積電年報的黃光制程主要原料供貨商，跟2016年相比，名單差異變大，家數也從七家增加到十家。是臺積電的采購策略改變，間接導致這次意外？

一位臺積電本土設備供貨商的副總經理表示，近年臺積電的采購策略正從技術導向，演變成價格導向，「他們（雙首長）急于表現自己（能維持獲利）……?！?/p>

以前，「供貨商能給好技術、好內容，貴一點OK，反正毛利夠支撐?！谷ツ晗掳肽昶穑_積電「（砍價）執(zhí)行力度比較強，以前可能半個月（談價格）降不下來，就還是照原本價格走，現在就跟你多耗?！沽硪晃慌_積電本土服務供貨商總經理也表示。

該名中國晶圓代工廠臺籍中高階主管認為，供貨商被要求砍價之下，很可能因此更動配方，也許規(guī)格檢核表上看起來與過去一致，但實際導入制程，就會發(fā)生問題，「比較先進的工藝節(jié)點，要是有那么一點點點的小差異，就會造成良率問題，你用原先的步驟或規(guī)格逮不到（錯誤）?！?/p>

臺積電沒有證實撙節(jié)成本與這次意外的關系，從財報上也難看出供貨商的成本是否降低，但臺積電內部撙節(jié)成本，可看出以管銷費用（SG&A）除以營收的比率，在2012年前還在4％以上，到2018年，已降到2.5％。里昂證券半導體產業(yè)分析師侯明孝分析，此費用率往下降，表示臺積電對內部花費的管控很緊。

但也有人為供貨商辯護。一位曾在臺積電任職近20年的前中高階主管表示，這次被市場指涉出錯的供貨商，是全球最大化工控股公司陶氏杜邦（DowDuPont）旗下的陶氏化學，陶氏市值超過3兆6千億元，「這么大的廠商，不太可能犯低級錯誤，它就像是化學界的英特爾（Intel）！」

接班后，螺絲松了？

臺積有個「東廠」……

它可以找哪些人有犯罪傾向

我們進一步質疑，即使陶氏原料有問題，為什么臺積電驗收時，卻沒有發(fā)現？它真如陸行之隱憂般，「是運氣不佳，還是皮帶松了？」

孫又文回答：「我不曉得為什么驗收時沒有發(fā)現……，以后就是要全部檢測完畢才能夠用，我們這次就是沒有?！?/p>

「如果真的就是SOP沒做好，我們會覺得滿訝異的，」侯明孝表示。一位半導體工程師說：「理論上，光阻液上機前就會有品管檢驗，光阻制程完還有品檢，有偏差應該會檢出。」而且臺積電還有嚴格的品管部門，會依照之前生產的大數據，決定取樣檢查的頻率，但這次問題竟拖了兩個月才被發(fā)現。

臺積電若沒有落實流程，狀況幾乎跟上次的機臺病毒事件如出一轍，臺積電當時歸咎原因是：安裝新機臺時，人員未遵循標準作業(yè)程序，導致潛藏在機臺內的病毒進入內部網絡。

「流程不嚴謹」，過去很難跟臺積電畫上等號。該公司因為一個世代的設備投資就高達數千億，對犯錯容忍度極低，其內部有「review」（檢視）、「align」（對齊）等術語，指做事要時時檢討、員工間要時常確認彼此意思是否一致。

臺積電乍看螺絲松了，但其實近年的管理規(guī)章，卻是越來越復雜。

「臺積有個『東廠』，internal audit（稽核）搭配法務，」「你有沒有看過電影《關鍵報告》？它有一套系統(tǒng)可以預防犯罪，找哪些人有犯罪傾向?！乖撐慌_積電前中高階主管舉例，臺積電約5年前，就有這系統(tǒng)檢視內部，如果有員工跟供貨商走太近、或有親友關系，就會被查?！覆还芎苓h的親戚也是，就說你有犯罪傾向，這很讓人詬病的是，臺清交成，都是學長學弟嘛，避也避不了?！?/p>

「他們用很多管理規(guī)章處理事情，每出一次事就加強修訂?，F在廠商要跟他們開會，都要先提出申請讓采購同意，而且只能和采購談，不能單獨和使用單位談?！挂晃慌_積電本土設備供貨商副總經理說。

管更嚴，團隊的執(zhí)行力卻更無法到位？更有意思的是，當我們追問此問題時，眾多受訪者卻反丟出一個問題：你覺得這消息，為什么被爆出來？

內斗、派系角力？

一定有人覺得把這事弄出去，

可以用外部力量制約內部

「其實以前也都有類似事情，半導體制程這么多道、這么多供貨商，哪時候不會發(fā)生大大小小的差錯？但重點是，以前都沒有被爆出來，為什么現在廠出了問題，記者沒2天就會知道？」一個公司市值破兆的臺積電供貨商中階主管說。

目前關于臺積電內部的權力、派系之爭，有各種無法證實的傳言，「真正的insight（內幕），我敢講你敢寫嗎？現在這東西，有點太強調這件事情，太被突出，太被報導跟痛打，有人要搞東西，要搞一些人走?！乖撁_積電前中高階主管表示。

「以前做事，大家會猜，Morris（張忠謀英文名）怎么想、怎么看？大家會朝某一個方向，行動是一致的。但現在他不在，就不一樣了。（大家）一定想，這件事做了，是對劉（劉德音）、或對魏（魏哲家）有利？」另一位臺積電前中高階主管表示。

有關人事斗爭的論述極多，當領導者的權威被質疑后，即便有再多規(guī)章，員工執(zhí)行力自然很難到位。但這就能解釋這次意外嗎？回歸問題的本質，究竟股東該如何看此事件？臺積電，真的變了嗎？

至今，臺積電不愿意對此事做更進一步的細節(jié)說明。

但若將這次光阻事件簡化來談2種可能：一，內部SOP沒有落實而導致出錯；二，內部SOP落實了，仍然出錯。2種可能，都算是系統(tǒng)性問題，都不是小事。

前者，出錯太頻繁，代表更多規(guī)章也管不動，問題在執(zhí)行力。后者，可能代表「你臺積電有些制程，是沒辦法在生產在線檢測出問題。」一位歐美系半導體設備商說，隨著臺積電的制程越來越先進，變成世界第一，不可控的風險，將會越來越大。

一場信任風暴正在成型……

「張忠謀不在了，

大家沒顧忌，要殺就殺」

這次的晶圓報廢事件，不是成本、接班后螺絲是否松了，或權力動蕩等單一原因可解釋，而是一場多重因素交雜的領導信任風暴，正在交織成型。斗爭傳言，就是信任危機的征兆，當員工對領導權力質疑時，規(guī)章再嚴，也難以落實。股東接下來要警戒的是，它會否進一步形成負向循環(huán)？臺積電領軍者能否好好梳理，不讓意外成為常態(tài)。

信任危機，幾乎是所有接班人都會面臨的挑戰(zhàn)，尤其是強人之后的接班者，強人如張忠謀與郭臺銘等，赤手空拳打下江山，威望十足。接任者剛上任要建立同等權威，難度極高。初期，接棒者多選擇從數字下手，對股東交代，但也可能引發(fā)不滿。

如供貨商就會質疑：「現在的新王朝，就只有一件事，我要有利潤，要維持EPS，管你廠商活不活得下去?！?/p>

在大家對領導者的做法觀望時，臺積電的雙首長制，又讓情況更復雜?！竸⒈容^洋派，都找常春藤的班底，魏比較土派，找清華、交大等這批人，兩個打法完全不同?！埂窶orris不在了，大家也沒顧忌了，要殺就殺，各占地盤，以前會猜Morris在想什么，現在不用。」一位臺積電前主管表示。

如果，再加上外在環(huán)境驟變，臺積電3次調降財測的訊息，更可能會影響新領導者的威信。即便規(guī)章仍在，該位臺積電前主管還是用「失了魂」形容公司。

尤其，在一位巨人般的開創(chuàng)者后接班，向來就是企業(yè)交棒高難度的一課。

這是一門連市值新臺幣2兆7千億的奇異（GE）都難解的課題。奇異前執(zhí)行長伊梅特（Jeff Immelt）在位16年，始終難以走出前任傳奇執(zhí)行長杰克．威爾許（Jack Welch）的陰影。星巴克創(chuàng)辦人舒茲（Howard Schultz）先前轉任董事長8年后又回鍋執(zhí)行長，就是因為接班人急于建立威望、沖刺數字。

第一代創(chuàng)業(yè)者離開后，接棒者勢必經歷一段權力動蕩期，***最優(yōu)秀、占臺股市值逾兩成的臺積電，如今看來也難避免。

劉德音與魏哲家若能度過這場風暴，對***將是很有意義的一堂課。***企業(yè)的接班問題，連《經濟學人》都曾點名提醒，這群新接棒者能否在動蕩極大的時局里，走出自己的路，影響的不只是企業(yè)，還將決定***的未來。

關鍵材料供貨商，2年前從7家變10家——臺積電黃光制程材料供貨商名單

2016年：?3M?Hitachi?JSR?Nissan?Shin-Etsu Chemical?Sumitomo?T.O.K

2017年：?3M?Asahi Kasei?Dow Chemical?Fujifilm Electronic Materials?JSR ?Merck?Nissan?Shin-Etsu Chemical?Sumitomo?T.O.K.

注1：光阻劑涵蓋在黃光制程材料中注2：Dow自2012年起即入列黃光制程材料供貨商（不含2016年）